作者:吳佳騏

居禮夫人高中化學營的最後一夜,我們暫時告別正在如火如荼討論隔天成果發表的學員們,動身前往渴望會館進行最後一次的日檢最後一次的跑流,我們所有人都知道營隊即將進入尾聲,所有的故事都終將在隔日畫下美好的句點。

那時的我們並不知道颱風正漸漸逼近,為期六天五夜的二○一五居禮夫人高中化學營營期,迎來了一百多位學員,同時也迎來了蓮花颱風和昌隆颱風,這些颱風的腳步,沒有因為營期進入尾聲悄悄離去,反是越發猖狂。

現在想來,那個晚上有著許多的不尋常,只是我們沒有發現、又或是發現了卻又不願承認。回到雅舍路上充滿水氣的夜風不斷襲來、往返渴望會館的路上飄著小雨、練習隊輔表演時秉倫一反常態的坐在我們正前方看著我所有人笑鬧著完成練習、秉倫和賢廷突然到訪雅舍關心學員們的狀況,而這些,都只是序章。

晚上十一點,正當隊上的隊員討論得熱烈、進行反覆彩排的時候,同是第六小隊的偉廷突然面色凝重的指指電腦螢幕,要我看看隊輔長端雅發布的訊息,訊息上寫著:明日行程九點結束,行程為帶行李、吃早餐,八點到九點進行頒獎以及隊輔表演。

第一時間我並沒有立刻告訴學員們這個訊息,我想,要任何一個隊輔告知學員五天五夜的心血就這樣化為泡影,任誰都是捨不得的。我們親眼看著每一個孩子一點一滴提出自己的想法,然後,因為天氣的緣故,不得不親手扼殺,雖然我知道一切都是不得不,但看見孩子尚不知道因為颱風停班停課導致隔天須提前結束營隊時那樣天真的笑臉,因為每一個精心設計的橋段哈哈大笑的回音,每一次因為絞盡腦汁而出現的苦惱表情,誰捨得?

示意偉庭照顧學員,我獨自一人走出房間,敲了敲其他小隊的房門,很幸運地,第一間就敲到了第四小隊的房門,單純直率的隊輔知咸在知道訊息的第一時間就告訴了學員們,看著第四小隊學員們複雜的表情,我太慶幸太慶幸自己沒有說出口,示意知咸照顧學員後,我便找了第四小隊另一名隊輔、也是去年認識的戰友研慈討論。

小小的腦袋兀自轉著,想著各種最完美的排列組合。研慈說知咸已經將全部的狀況都告訴小朋友了,所有的小朋友都靜默著,等待下一步的訊息。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想著隊上小隊員們表情,我說,不能就這樣了,就算只是拍照、錄影、不能表演給所有人看、不能擁有最完美的場地條件,我也要給孩子一個舞台,他們期待了整整五天五夜的舞台。

我靜靜的撥出電話,告訴端雅,如果要取消,我想要分別在雅舍二樓、三樓、四樓電梯口外的空間,將小隊分為三群,雖然不能表演給每一個人看、也看不見所有人的表演,但我們不必冒著外頭的風雨,也能還給學員們一些成就感。端雅說,國際會議廳外頭的空間也許可用,即便已夜深,幹部群仍願意承擔違規使用該場地的責任,我聽著、眼眶熱著,和研慈都覺得這些責任應該大家一起承擔:學員在路途中的安全、受寒的風險、後續幹部群與基金會要承擔的責任。端雅說,只要我們做出統一的決策,幹部群就全力支持。

但,這並不是我們說了算的。

我想,若要問我什麼是重要的,一是所有人的安全,二是學員們的感受。

找了幾位同樣樓層的小隊輔,請求他們找來十二個小隊的夥伴,我告知他們我和端雅的想法,要他們先詢問學員表演的意願,五分鐘後,隊輔們共同投票決定要到何地表演,我回到房間,平靜地對隊員們說出目前的情況,隊長虹苑的眼眶立刻紅了,所有的孩子們都說:他們要表演。我帶著肯定的答案回到隊輔集合的地方,等著各個隊輔回來,多數的孩子都希望能夠表演,怎麼樣的表演形式都無所謂。除了這樣的一頭熱血外,我也有向隊輔們澄清回到渴望會館可能會有的風險,投票時以六比五決定留在雅舍以分樓層的方式演出,冷冷地說出要向學員們宣導的事情後,所有隊輔離開現場。

我撥了電話給端雅,告訴她我們的決定,幹部群和攝影的葉大哥也決定立刻趕到雅舍,走回房間,我一一交代隔天的細項,要孩子們先撥電話回家報平安、確定交通方式,回到集合處,我坐在地上,才發現自己一坐下便站不起來,手抖著、胃疼著,想起虹苑紅著的眼眶、想起同是隊輔的又綾在我宣布決策時眼淚啪達啪達的狂掉,我知道,每一位隊輔都是為了學員們好,每一位隊輔都希望自己的隊員能夠帶著滿足的心情踏上歸途。我暗暗笑著自己的任性,也很難相信自己在短短的幾十分鐘內開啟了一百多個人的華麗冒險,熱著的眼眶盈滿了水氣,可是我知道我不能哭,我還得撐著。

所有的事都緩慢推進著,每一分鐘都拉得好長。請同寢的隊輔為我拿備用相機準備錄影、端雅來電說來到門口,然後是來自雅舍警衛的好消息,雅舍的地下室有個能容納所有學員的場地,所有人不僅能夠表演、能夠欣賞他人的成果,也不必冒著風雨受任何風寒。和端雅、副營長賢廷帶著學員們到地下室場地後,一場一百多人的大夢就此展開。

賢廷在活動開始時說:這就和半夜去搶銀行一樣瘋狂,不,就算是白天搶銀行也一樣瘋狂。聽著這句話,我的腳往下扎了根,夥伴任峰按著我的肩頸,問我是不是還在怪自己,我說是,因為我的任性,好多好多人都咬牙努力著,我怎麼能不問自己這樣真的是對的嗎?我怎麼能不進入思考的迴旋?

幹部群演著那段我們不為學員知道的溝通歷程的時候,我笑不出,因為我知道,他們說從雅舍回到會館那段路上他們所流下的眼淚,都是熱燙而真切的。望著一個小隊一個小隊接續而上的表演,就算因為匆促而零落也無所謂,我知道,這本來就是一場夢,一場只求無愧於己的夢。

眼淚不會白流,氣也不會白受,因為颱風天面臨提前結束行程的我們,有很多很多不甘心,但太多太多安全顧慮擺放在不甘心之前,即便我們再努力,有些事情仍無法改變。我已經過了二十歲,但我仍想相信初衷,相信大家都熱切地努力著,也想相信我們拚了命爭取什麼的同時,不是為了討好誰,而是為了對得起自己,讓自己的心裡好受。但也因為我們願意抱持一股傻勁相信初衷,所以完成了一件這麼瘋狂的事。

衷心期望這些孩子都能有適合的方向。適合專業領域的能進入充滿熱情、生活單純的地方;活潑健談的能到充滿人情的場所;有浪漫想法的能找到一個能夠實做的團隊。希望大家都能夠不損耗太多、不消磨自己,保有最原始的初心,最美好的樣子。

在此,也想對包容我任性的夥伴們說聲感謝與抱歉,不是大家,不會有這麼瘋狂的抉擇、這麼熱血的決策。莫可奈何與莫忘初衷,我們在這次華麗的冒險中,找到了一個還算可以接受的平衡點,也在我們大家的二十歲左右,做了一件八十歲時想起來都會笑的事。

(作者為二○一五居禮夫人高中化學營隊輔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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